阿爾薩斯村民的全民運動:滾球人生
這項法國人的全民運動,原名叫 pétanque唸成培東哥,聽起來有點像一種法國甜點,但其實是要靠眼力、手勁和一點人生歷練才能玩的遊戲。村裡的滾球隊多由壯男勇士組成,也有少數幾位女性穿插其間,他們不疾不徐地擲球,神情就像在調酒,動作優雅得像在下圍棋,只有球落地時「咚」的一聲,提醒你這不是鬧著玩的。
像我們村子甚至特地打造了兩座滾球場,周遭葡萄藤環繞,風景如畫。無論春雨還是冬霜,這些滾球勇士們都準時報到。因為在這裡,年齡只是數字,滾球才是真正的青春密碼。
歲月不老,只是換了種滾法
法式滾球這玩意兒,雖說聽起來像是在沙灘上消磨時間的遊戲,實則源遠流長,來頭不小。據說起源可以追溯到古羅馬,後來在法國南部盛行開來,特別是在陽光燦爛、酒香四溢的普羅旺斯,人人都愛在樹蔭下「啪」一聲擲球,順便比比誰的球技和鬍子更有風範,而後慢慢地傳播到整個法國,成了最盛行的運動。滾球玩法說簡單也簡單:通常分成兩隊,一隊約三人,每人握有兩顆球。另外有一顆小小的目標球(法文叫 cochonnet,意思是小豬,但實則是母球的有趣暱稱),先丟出去當靶子。接著每個人輪流擲出金屬滾球(通常一顆重約700克,比一瓶紅酒還有份量),看哪隊能最接近母球就得分,最後看誰先得到13分就獲勝。別小看這差之毫釐的距離,有時就靠這幾公分決定勝負。這可不是靠運氣,而是靠一種被稱為「滾球禪」的精神狀態。那轉注的眼神、凝神屏息的瞬間、手腕微妙的發力,全都藏著幾十年沉澱的經驗。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──比的是精準、專注、角度與心理戰,有時也比誰能在其他玩家面前先投進完美一球。
這場遊戲真正精彩的,是進攻時刻:最厲害的招式不是單純靠近,而是狠狠一擊,把對方的球敲飛!只聽見那清脆的「鏗」一聲,對手的球在沙地上滾出界,那聲音簡直就是勝利的號角,響亮又痛快。
說到底,法式滾球既是遊戲,也是男人們最後的自尊與榮耀戰場。誰說退休生活無聊?我們村子的大叔們,個個在這場滾球比武中活得有聲有色,像極了自己心中的法國影帝。當然之前的法國影帝傑哈迪巴厄(沒錯, 就是大家熟悉的大鼻子情聖, 但最近剛被法院定罪為性侵犯的那位)也演過一部專門講滾球競賽的法式小品電影《所向披靡 Les Invincibles》。銀色滾球與男人的黃昏夢
到了我們村子,每週二和週五的傍晚就像進入了另一個時區——不是巴黎時間,也不是中歐時間,而是「滾球時間」。晚上七點,滾球場邊就開始熱鬧起來,一個個提著沉甸甸的金屬球袋的身影陸續現身,表情堅定如戰士赴約。別以為這只是隨便拿顆球出來玩玩,這些滾球可是經過精挑細選、有人甚至有專人訂製的球——包括球的重量、材質、手感都講究到極點,還得刻上自己的名字,彷彿它們是主人的延伸,是手中的武器,也是幸運符。場邊總會擺著一張長桌,上面有紅酒、啤酒、橄欖和香腸,還有說不完的笑話與村裡最新的八卦。氣氛看似輕鬆愉快,但一旦球落地,氣氛立刻一百八十度轉彎——嚴肅、安靜,專注的目光彷彿可以把地面看穿。誰離母球最近?沒有人憑眼睛說了算——所以只見有人量尺一拿,甚至電子測距儀都上場,然後兩三個人齊頭併肩,蹲下來聚精會神地比對距離,一毫米都不能讓,那陣仗不輸建築測量隊,畫面像極了正在測定某種火星碎片。
滾球、紅酒與男人的勝負欲
別看這些村裡的大叔們平日談笑風生、開玩笑不留情,真要講起滾球的輸贏,那可是比誰酒釀得好還要在意。尤其是我家那位——班,葡萄酒工作一天累得要命,卻從不錯過週二和週五晚上的滾球聯誼。不管當天發生什麼事、颳大風下大雨,還是腳拐到了,都不能阻止他帶著球準時出門,因為那是他「第二人生」的開場鈴。每次滾球回來,他都會向我報告戰績,聲音和表情的起伏比天氣預報還細膩。贏了的夜晚,他連走路都多了點彈性,像多喝了一杯好年份的莉絲琳;但輸了……啊,那嘆氣的頻率之高,我甚至一度想買個氣喘噴劑給他備著。別人看來可能只是村民間的小遊戲,對班而言,這根本是人生第二志業。我與他之間,還隔著一顆滾球
看久了,其實也漸漸明白,滾球之所以迷人,從來
不是因為贏了有獎品、輸了會怎樣,而是因為它讓人有理由聚在一起。每週兩次的出席,就像是給自己生活的一個節點、一種節奏。無論誰今天心情好不好、葡萄熟不熟,只要走到滾球場,看到熟悉的臉、聽到那第一顆球落地的聲音,心就穩了下來。
而人生不就是這樣嗎?不是每一球都完美,但每一次的聚會、每一聲落地的鏘響,都是我們在這片土地上留下的節拍。
——只是我有時,還是很想問他一句:球,還是我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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